(抖音)柳玥周怀海最新章节无弹窗_(柳玥周怀海)最新章节无弹窗(柳玥周怀海)

周怀海柳玥 》由著名作者周怀海精心创造,小说主角是 柳玥周怀海 ,它的内容跌宕起伏,艺术感染力强,实力推荐。小说的主要内容是:我意识涣散飘忽还没有完全丧失的一刻,感觉到曹荆易将我打横抱起,走下绣楼,回廊的木板蓄满了浣纱的水渍,潮湿而绵软,踩上去有些晃动,我被颠簸得一阵作呕,还未曾来得及适应,便被另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扯了出去。

封面

《一川风月》精彩章节试读

我意识涣散飘忽还没有完全丧失的一刻,感觉到曹荆易将我打横抱起,走下绣楼,回廊的木板蓄满了浣纱的水渍,潮湿而绵软,踩上去有些晃动,我被颠簸得一阵作呕,还未曾来得及适应,便被另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扯了出去。

曹荆易微微一怔,随即和那人陷入缠斗,可他并不占据优势,他似乎被击伤,出拳的动作越来越迟缓,而那些保镖也都被掳走我的男人撂倒,顷刻间一片混乱狼藉,男人将我夹在腋下,一路飞檐走壁,消失在黄昏末,夜色初的山林间。

我想要呼救,可那粒药丸令我无力、昏睡,男人将我丢在位于废墟数米外的一墩巨石后,用枯草遮住我头顶,他诱哄般的声音响起,"睁开眼。"

我呆滞而麻木,他的声音仿佛充满魔力,驱逐削弱了我的睡意,我茫然睁开一道缝隙,那道白**影一闪而过,隐去在茫茫**间。

我渴望握住什么,手却抬不起,很快眼前变得水汽迢迢,空气中泛起一层迷雾,浓烈逼人,铺天盖地遮住了这片废墟,我伸出手,试探挥舞了几下,这些雾气似乎凝固,在视线里定格,怎么都驱散不了。

几声尖锐凄厉的枪响传来,就在正对我的前方,我不由自主一个激灵,虚晃的黑影越多越多,全部从后山奔来,当迷雾在他们疾驰掠过卷起的风声里散去,我看清是一伙特警在追剿乔苍,只有他自己,他满身鲜血,衣衫破败,伤痕累累,捂着被子弹擦破的心脏艰难躲避,条子在身后穷追不舍,不断对他背部和后脑开枪。

我惊慌失措大喊他名字,我和他距离分明这么近,甚至能清晰看见他每一滴淌落的血,可偏偏他听不到,这层迷雾像是一张巨大的消声的网,隔绝了外界一切喧嚣和争吵,我哭喊着想要爬进去,可一点力气没有,直到这些人影全部消失,消失得彻彻底底杳无踪迹。

我从极致的痛苦与浑噩中惊醒,身上早已被汗水湿透,我呆滞而惊恐的目光流转了许久,没有石头,没有废墟,没有迷雾,更没有那样漆黑的天色,寒冷的山风。我僵硬的四肢倏而瘫软,原来仅仅是一场梦。

这梦太真实了,真实到哪怕醒来,我依然仓皇心悸。

我试图挣扎,却发现自己被绑住了手脚,连翻身坐起都不能。我置身在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中央,四面墙壁雪白,头顶的莲花灯溢出微弱昏黄的光束,窗子合拢了一帘纱,看不到白天或黑夜。这是一间奢华至极的卧房,庞大而精致,每一处都下了功夫,挑不出丝毫瑕疵,只是空空荡荡,唯有我自己。

正对床铺的乳白色木门被缓缓推开,来人似乎非常小心谨慎,生怕惊扰我,又在打探到底发生了什么,当那张属于女人的平庸的脸孔闯入,我和她四目相视,她笑了笑,"柳小姐,您醒了。"

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嘶哑问她,"我刚才做噩梦了是吗。"

保姆没想到我会这样心平气和与她说话,她愣住,半响才错愕点头,"我在走廊听到您呼救,才知您醒了。"

她说着话反手关上门,将拎着的食盒放在地上,取出一碗香浓的鸡汤,十分温和恭谨,"您尝尝我的手艺,既能解渴,还可以补充体力,您已经六个小时不吃不喝了。"

她在床头蹲下,用勺子舀出一些吹凉,喂到我唇边,我不肯张口食用,固执紧抿,她尝试了几次,都如数流了出来,一滴没有入喉,她有些焦急,"柳小姐,您不要为难我,先生让我伺候您喝汤,这件事倘若我完成不了,会被先生责罚。"

我将头狠狠一摆,温软的纯棉枕巾蹭去唇角遗留的汤渍,我充满戒备注视她,"什么时候放我离开。"

保姆迟疑说这是先生的吩咐,我不能做主,也无法回答您。

我无比吃力抬起被捆绑的手和脚,"他囚禁我。"

保姆不敢直视我过于凌厉的目光,"柳小姐如果不想着走,先生会为您解开。他是为您好,现在除了曹府,任何地方都不能保您安然无恙。"

她说再次将汤勺递过来,我固执而冷漠别开头。

她实在没了法子,只得用强攻的方式,我被禁锢住完全使不上力,正好招架不得,她轻而易举便掰开我的唇,将勺子抵入,我呜咽吼叫扭动,在和她的对峙中,被她的指甲刮破了下颔,她察觉雪白的皮肤渗出了血丝,吓得面色铁青,惊惶松开手为我擦拭。

与此同时,合拢的门扉再度推开,曹荆易欣长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,他穿着纯白的居家服,一双灰色拖鞋,没有佩戴腕表,仅仅是一串血红的檀香木佛珠,走廊浅浅淡淡的柔光中,他那样温润儒雅,又清冽逼人。

他看到这样僵持的一幕询问怎么。

保姆将我绝食以及被误伤的事禀报他,他皱眉看我,对我的固执刁蛮了如执掌,又好笑无奈,他什么也没说,挥手让保姆下去,并且从她手上接过了那碗汤。

门轻轻关合,房间中只剩我们两人,他没有立刻靠近,而是停在床尾立定,隔着薄薄的虚无的空气凝望我愤恨苍白的脸。

"闹够了吗。"

我一言不发,如同面对一个敌人,那样疏离而愤恨,他无视我的敌意,将被子从我身上掀开,露出我扭曲的身体,衣衫在挣扎间早已凌乱,袒胸露乳,狼狈不堪,裸露的脚踝被绳索勒出红痕,他并没有轻薄我,仅仅用指尖温柔按压伤口,在他的抚摸下,丝丝凉意传来,减轻了几分刺痛。

"喝了这碗汤,我为你解开。"

我一本正经反驳,"我喝两碗,你放了我。"

曹荆易一怔,他深邃英朗的眸子闪过一丝无法抑制的笑,"不是你讲条件的时候。"

第345章他黯然离去,黑夜将掩埋

曹荆易无视我的抗拒和愤懑,将我身上歪歪扭扭的衣衫穿好,他手掌炙热,尽管极力避免触碰我的肉体,可指尖仍似有似无翻过袂角,轻掠而过,暧昧又克制,烫得我一抖。

"安心住下来,等事情解决后,我会放你离开。"

我丝毫不妥协,"我现在就要走。很多事等着我去做。"

他垂眸凝视那根在我胸口沾了春光的食指,眼眸黯了黯,"我闯入常府带走你,会因为你一句话轻易还你自由吗。"

我咬牙撑住手肘,将上半身抬起,倚住床头一面扇形的水晶雕花,"你目的不是保护我远离是是非非,是想趁机将我从乔苍身边掳走,你们所有人都巴不得看他万劫不复,看他被条子逼入死路,你根本不想他活!"

曹荆易将视线从指尖转移我脸孔,他容色波澜不惊,面无喜悲,"的确有这样一丝念头。乔苍当初得到你,也并不光明磊落,他几乎陷你于不仁不义,成为世人眼中的**。事业和风月,如果奸诈手段奏效,我也愿意用。"

曹荆易有多沉得住气,多么镇定自如,通过**角那几番博弈便昭然若揭,认识他至今从未见他动怒,乔苍偶尔还喜怒无常,他却永远清冷寡淡,笑里藏刀,我认了输,落在他的牢笼中,我根本逃不掉。

"他怎样了。"

曹荆易举起手中的汤碗,"喝了自然告诉你。"

我抿了抿唇,嘟囔了句拿来。他觉得好笑有趣,绕过床尾站在距离我更近的地方,饶有兴致凝视我倔强清冷的面庞,"柳玥,你是见过的最固执最难降服的女人。"

他顿了顿,又补充,"不过温柔的女人,也不具备令男人着迷的资本。"

他一手端汤碗,另一手将我抱在怀中,一勺勺喂我,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时刻,我将口中的汤水咽下去许久,他才会蓄满第二勺,恨不得将时间拖延得更长。此时的我温顺,听话,任由他主导,不争吵,骨子分明抗争着一切,又要被迫屈服,这是男人最喜欢的女人的样子。

一碗汤见底后,我舔了舔干裂的唇,"什么是令男人着迷的资本,美色吗。"

搪瓷小勺在我嘴角挑了挑,将一滴流泻出的汤汁拂掉,"这世上从不缺漂亮女人,仅仅有美色,只能做男人一时兴起的玩物,你最美好之处,不是这张脸。"

我侧过头看他,"那是什么。"

曹荆易未曾回答,他将碗放在床头,随手拉开抽屉取出一把桃木梳,他宽大厚重的手掌把我一头长发握在掌心,温柔梳理着,夜色深浓,万籁俱寂,霓虹遮掩在窗帘外,只投射入虚无的幻影,他侧影挨着灯光,另一副侧影陷于黑暗,"你俘虏过那么多男人,他们没有告诉你吗。"

"他们爱我的肉体。"

他诧异挑眉,"所有都是吗。"

我迟疑许久,都是。

这一段段风月,一场场情爱,都起始于性。

包括怀海。

我做了他多年情妇,倘若不是这具身体,让他食髓知味爱不释手,我根本打败不了沈姿与周恪,我的手段与心计,不足以令他为我抛妻弃子。

男人对**的迷恋,更胜过女人本身。

曹荆易说,"你有一种特别的味道,无色无味,不可触摸,不可掌控,不可占有。这种味道也许有朝一日失去价值,会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没收,也许几十年后仍旧属于你。"

我咧开嘴笑出来,"这么神奇。"

他淡淡嗯,"你猜它在哪里。"

我呆滞望着他摇头,他食指压在我唇上,声音与眼神都是深深的蛊惑,"闭上眼睛,我将它捉住。"

我隐隐回味过来,"你不是说,它不可触摸吗。"

他微微一怔,我犹如一只硕大的蚕茧,吃力滚动,从他怀中逃离,抬起被绑在一起的两只细白娇嫩的脚丫,抵住他胸口,将他推拒得更远些,"休想欺骗我。你这只没毛的大灰狼。"

曹荆易被我的举动逗得哭笑不得,他正要开口说什么,原本合拢的门扉,忽然在几声敲击后推开,保姆站在门外,低垂着头,并没有往房间内张望,她小声说,"先生,乔总的车停在了门外。"

我听到是他,禁不住大喜过望,一时忘了自己还不得自由,起身的霎那朝前狠狠栽倒,扑在曹荆易腿上,他扶住我肩膀,询问保姆带了几个人。

保姆说仅有乔总自己和一名司机。

曹荆易皱眉思付片刻,他说知道了。

保姆转身离开,他捏住我下巴,将我从他身下抬起,我脸上的欢喜令他容色更加深沉,"柳玥,我不会害你。你知道美国的死火山吗。在未曾爆炸之前,山水环绕,摄人心魄,可一旦爆炸,杀戮满地,残骸飞离。乔苍就是那座死火山,他撑不住几日了。你没有真正深入官场,你不知道条子的筹划,这么多年的博弈,乔苍几乎没有输过,条子等待他放松警惕露出马脚,一击即中,他这一次绝对不会赢。"

"不管怎样,我这条命我自己做主。他来找我,我想和他走。"

曹荆易无比爱怜抚摸我的脸,"我怎么忍心看你陪他送死。"

我脸上最后一丝希望和期待,因这句话而彻底溃败,眼眸顷刻间浮现猩红与杀机,"你不放我,总有一日我会连你一起杀,你做不到无时无刻防备,我杀过的人,十根手指早已数不清。"

他脸色陡然一沉,渗出层层叠叠的怒意,不为我杀他,而为杀这个字。

他毫不迟疑,从床底摸出一卷胶贴,撕下手掌长短的一条封住了我的唇,我瞪大双眼呜咽抗争,可我的力量太微不足道,还不如他万分之一,他干脆利落的两秒钟便得手。

他将我按在床上,我就势还要爬起,他再也没了那丝耐心,扼住我脖子,"你从没有杀过人,更没有见过那样血腥的场面,外界的所有流传都是谣言,记住。刚才那样的话永远不许说。"

我陡然僵硬住,甚至忘了呼吸。像一条从海洋内浮起的鱼,向着乌云,向着阳光,唯独缺失了水。

他等了片刻,见我不再挣扎吵闹,才将手从我咽喉抽离,"等我回来。"

他转身离去,屋外依旧沉寂,我看向窗子,薄薄的一层纱帘在光华月色下近乎透明,这套住宅似乎只有一楼,不是别墅,而是我从未来过的曹氏庄园。

我竖起耳朵,不远处的的车辆熄火,刺眼白光从玻璃一闪而过,接着便归为平寂。

我挣扎欠身,将捆绑双手的绳索抵在床头一根木栏上用力滑蹭,试图割裂挣脱,然而木栏打磨得太圆润,麻绳又很粗,根本无济于事,我伸出舌头舔舐封在唇上的胶贴,将它融化浸软,在唾液的稀释下削弱粘度,得以发声吸引乔苍的注意,可是它越软粘度越大,起先我还能动,到最后连舌尖都吐不出。

在我和残局殊死搏斗时,门外客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保姆的哀求声,她大喊乔总您不能进!我为您通报!

她话音未落,似乎遭受了一股猛烈的重击,整个身体被狠狠拂开,跌倒在地,她痛苦哀嚎,不敢再上前,眼睁睁看着大门被一脚踹开,从门框飞出半米,砸中了墙壁上的玻璃,碎成粉末残渣,扑簌满地。

来势汹汹的一道清瘦人影从门外闯入,风卷残云般横扫了玄关的每一处,所经过天翻地覆狼藉一片,曹荆易对面前狂风骤雨无动于衷,泰然自若斟了一杯热茶,等来人先开口。

乔苍眉目凛冽,周身散发出狂野凶煞的戾气,犹如插满无数钢刀和利剑,触碰一下即见血封喉。

那是不可见的,不可闻的,不可抵抗的勇猛与寒意,他们隔着空气对峙,在长久的静默里,谁也没有开口,我拿不准发生了什么,惊慌失措冲下床榻,我知道这一下意味怎样的后果,轻则磕出淤血鼓包,重则卡住床架骨裂,但我顾不得,我咬牙倾身,用膝盖着力,幸而地上铺了层鸭绒地毯,我翻落进了绒毛间。

这一下还是发出沉重的闷响,乔苍听到这扇门内的动静,他立刻大步走来,还未曾抵达跟前,曹荆易一声令下,无数保镖从四面八方的房间和角落冲上去,阻挡在他身前。

曹荆易语气平和,又充满警告与震慑,"乔总私闯民宅,已经是极大的不敬,我念在你找人心切,又颇有地位,让你三分薄面,你莫非还想要在我房中大开杀戒吗?"

乔苍步伐一顿,他侧过脸,意味深长狞笑,"哦?我还没有表明来意,曹先生就这样确定,我是找人。"

曹荆易不慌不忙端起茶杯,放在鼻下轻晃,让香味弥漫散开,"珠海地盘,一举一动我略有耳闻,不只清楚乔总是来找人,我还掐算到是谁让乔总这样焦急。不惜打我的人,破我的门,坏我的规矩,也要进来搜查。"

乔苍寸土必争,分毫不让,他虽然在人数上逊色,但气势凛冽强悍,无人能挡,曹荆易的保镖大多是摆设,只能对付花拳绣腿,并没有真刀**杀过干过,根本入不得乔苍的眼。

他掸了掸领口处被摇曳流彩的灯光照出的虚幻细纹,"曹先生觉得,如果我要大开杀戒,这些人能拦得住我吗。"

曹荆易吹了吹杯口浮荡的茶叶末,他饮了半杯润喉,慢条斯理抬眸注视乔苍挑唇,"自然不能。可不是还有我吗。倘若乔总一定要推开那扇门,将我的私宅夷为平地,我也只能亲自上阵,挡一刻是一刻了。"

我忍了忍膝盖的钻心巨痛,从地上一点点挣扎,蠕动,爬行,耗费漫长时间和气力艰难支撑到门口,我用下巴勾住门框,拼命往回收,但效果很渺茫,仅仅露出一道浅浅的窄窄的缝隙,我能够看清屋外的一切,外面却看不到我。

无数黑衣保镖层层包围在门口,众人中间是侧身的乔苍,我和他不过分离一天一夜,外界大约已经刀光剑影,他何其睿智,自然对局势了如执掌,这张面容尽管一如既往英俊毓秀,却疲倦至极,眉眼间的纹路漾出,刚毅冷峻的下巴滋长一层厚重浓密的胡茬,这样的乔苍,像一把刀子,割在了我的心肠。

曹荆易撕破彼此维持的温和面具,半点不肯让,乔苍微微眯眼,拨弄把玩戴在右手拇指的玉石扳指,"柳玥是我的人,你没有资格扣留。"

"谁有本事护她周全,谁就有资格。"

乔苍挺拔溢出一丝阴恻恻的笑,"所以曹先生承认,人在你这里。"

他将余下半副身体彻底侧过,面朝藏匿我的房门,目光阴狠凌厉,痞气猖獗,他指尖干脆解开纽扣,将周身的束缚卸去,出手快准狠,一手放倒一个保镖,短短一两分钟便除掉了拦路的阻碍。

"乔总。"

曹荆易忽然在最后一刻喊住他,他托起手上茶盏,饶有兴味摩挲着花纹,"我在官场稍有人脉,对涉及你的事,碍在柳玥的面子,花费不少物资,欠下诸多人情打探过。你已经自身难保,置于条子的重重围剿下,如果将她带在身边,只会为她招来更大灾难,让她与你一起走上末路。根本不能保她无恙脱身,不如就此罢手。我如果没有料错,乔总这一次凶多吉少。"

乔苍身形一晃,他剧烈起伏的健壮胸口,突破黑色衬衣,突破敞开的纽扣,暴露在炙热的空气中,"我的女人,我自然保得住。"

"乔总。"曹荆易打断他,"条子没打算为你留活路,两方省厅下的指令,杀无赦。如果你能活下来,再讨要柳玥,她还愿意,我不会不给。"

乔苍几乎要触摸到门的手,在这一刻收了回去。他仰面阖上双眼,微微转过身,头顶的白光穿透眼皮,刺痛他某一根弦,他沉默良久说,"曹先生,有把握保住她吗。"

曹荆易郑重其事,"尽我所能。即使不能完美圆满,也一定比跟在乔总身边结局安稳得多。"

乔苍用力握拳,他笼罩于光影下的身体隐隐颤抖,片刻后一声不响,仿佛一阵仓促而来的风,一声古巷悠长彷徨的叹息,消失于空荡漆黑的门外。

346

我焦急而火热的眼神被浇凉,彻底凝滞在他身影消失门外的一刻,眼泪无声无息淌落,很快氤湿整张麻木的脸。

乔苍未曾带我离开,他选择独自抵抗所有灾难。

两年前周怀海丢下我踏入**角赴死,两年后他也丢下我去抗争,去搏斗,去杀戮,我被排挤在生死较量的关头之外,从他们最需要陪伴和支撑的艰难岁月里抹掉,我分明都知道,他们正在走向一条生还渺茫的绝路,却没有任何办法挽留救赎。

保镖从地上爬起,在曹荆易的示意下离开客厅,他兀自饮完那杯茶,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,关灯起身,走向这扇敞开的门。

我匍匐在他脚下,狼狈无声。

他负手而立,居高临下俯视我。

我每一寸固执,在他眼底斑斓若现。

乔苍转身离去的霎那,他眼底的隐忍,痛苦,压抑,他紧握的拳,他困顿踉跄的脚步,如同锋利的银针刺入我心底,搅得血肉模糊。

曹荆易沉默看了我许久,窗外的夜色更消沉,更浓重,雾霭茫茫中,万家灯火熄灭了大半,他弯腰伸出手臂,撕掉我唇上的胶贴。

我趴在他脚上,丧失了所有挣扎的力气,只剩下一阵阵急促喘息。

保姆包扎了自己的伤口,隔着门问他是否还用宵夜,曹荆易回了声不。

整栋房子悄无声息,地板浅浅的浮沉,随着我吐气而跳跃飞舞,"如果我爱的只是一个普通男子,他贫穷,平庸,胆小,那该多好。这纷纷扰扰,恩恩怨怨,都不复存在。"

曹荆易将我抱起,走向墙角的大床,我置身一片柔软雪白的丝绸内,呆滞望着天花板,起起伏伏的西洋壁画在灯光照射下像极了汹涌澎湃的海浪,涨潮,连绵不绝,动人心弦。

我扯住曹荆易袖绾,"如果柳玥自始至终都没有存在过,他们是不是都不会死。怀海不会嫉恨乔苍,也就不会去**角,到最后有家不能归,扮作一个离世的人,煎熬挣扎着,想要扳倒乔苍。"

我视线移开天窗,落在他风平浪静的脸上,"乔苍也不会联手常秉尧暗杀他,更不会打他妻子的主意,他们都完好无损,哪怕再不合,也能平安无事生活下去。"

我说到这里喉咙哽住了一口血,我强迫自己咽回,那股猩甜令我作呕,整个胃都好像要冲破而出,曹荆易手指掠过我濡湿的眼睛,轻轻合住,他温柔拍打我的肩膀,诱哄我沉睡,黑暗之中,我如同陷入四面楚歌,哀戚的嘶吼,惊骇的枪声,沉重的搏斗,将我撕扯得痛不欲生,感同身受。

我不敢继续想下去,我咬紧牙关,让自己在无边无际的惊惧中沉睡,遗忘,平静,许久后我终于听到曹荆易的声音从头顶传来,"即使没有你,黑与白的对峙依然要爆发。乔苍早晚面临这一天。或许他的对手不会是黑狼,仅仅是千千万万的条子。失去黑狼的部署,他可能有侥幸赢取的希望。可是柳玥,没有这个假设,你是真实存在的。谁也不能把你从这段时光里抹去。你注定做亲手拉开序幕的人。"

他的声音飘飘忽忽,时明时暗,被我隔绝在一场大梦之外。

我在曹氏庄园生活了两天三夜,我从未踏出这个房间,也不允许拉开窗帘,灯光调到最昏暗,在那张床上我熬了七十二个小时。

第三天午后,我被窗外一阵孩子的笑声惊醒,浑浑噩噩睁开双眼,床头摆放着一碗热粥,还有几盘小菜,我没有胃口,翻身下床拉开屋门。

走廊连接着尽头的天窗,玻璃是敞开的,明媚的阳光洒满,尘埃在光柱中翻滚,刺痛了我久未见光的眼皮。

我抬起一只手遮挡,眯眼张望这近近远远的每一处,光滑剔透的蜜柚色瓷砖倒映出我的脸,那张苍白削瘦,了无生气,黯淡无神的脸。

我颤抖抚了抚,保姆这时恰好从对面的回廊内走出,手上端着两杯茶水,她看到我有些愕然惊讶,"柳小姐,您终于肯出来了。我伺候客人陪您私下走走,先生的庄园景致很美,您一定喜欢。"

她提到客人,我立刻偏头,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,"谁来了。"

她说一位从北京来出差的公安部高官。

我心头一动,那是怀海的同事,这个节骨眼来一定和乔苍的案子有关,我主动伸手接过茶盏,"你去休息吧,我送进去。"

"这..."

她似乎不太情愿,我故作天真问她不行吗,是怕我下毒,还是怕我办不稳妥。

她支支吾吾回答不了,只好讪笑允许我代替她送茶。

我走到书房外敲门,不等里面人开口,便直接进入,坐在书桌后的曹荆易看到进来奉茶的人是我,眉眼一皱,他突然的沉默令对面客人察觉,也随着转过头,目光停在我身上。

我之所以敢这样明目张胆出现,是因为北京的高官并不认识我,也没见过我,怀海是牺牲后追封,和这些人打交道的次数也寥寥无几,男人视线打量我片刻询问曹荆易我是谁。

曹荆易语气轻描淡写,"一个关系不一般的朋友。"

男人浅笑,"我自然知道不一般,你这套私宅何时出现过女人呢。"

他越过长桌,在曹荆易肩头拍了拍,"也该成家了,我像你这个年纪,老二都出生了。"

"王部长像我这个年纪,婚都结了三次,你怎么不说。"

男人故作生气,哎了一声,"不要背后议论那么高的官员,当心祸从口出,你也是半个官场的人,怎么这道理还让我来教。"

我微笑将两杯茶水分别摆在他们两人面前,和男人颔首打过招呼,避到一侧角落,拿起书架上的书阅览,男人凝视我背影,见我不走了,不由蹙眉,曹荆易说自己人,没什么避讳,也不会出去乱说。

男人这才重新开口,"你很关心这案子。"

曹荆易不动声色瞥了我一眼,指尖在茶盏边缘摩挲,"略感兴趣。乔苍也是广东的大人物,官商黑通吃,我和他似敌似友,了解点进展没坏处,你方便说,就说一些,不方便不强求。"

"你我的关系,没什么不方便。不过你如果是以朋友角度,劝你远离这个人,公安部下指令了,铲除南省名头最响的涉黑头目,给老百姓摆摆样子,不然你以为广东省厅哪来的胆子和本事?面瓜一样让他捏了多少年,轻易崛起得了吗?云南省管辖**角,乔苍是**涉毒的重要分子,两方一拍即合,现在公安三股势力在搞他,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过。"

我手上动作一滞,脸色跟着煞白。

身后的曹荆易长久静默,男人问他怎么了,他说有几成把握让他逃脱。

男人摇头,"三成都没有。这么大张旗鼓还让他逃了,也太栽跟头了,官场上的人,哪个不是打官腔,要官面,摆官威,既然惊动到这一步,除非有更大的头子代替他,否则就是拿他了。"

男人顿了顿,问还有比他更大的吗。

曹荆易摇头。

男人大笑,"那不就结了。不过也是好事,似朋友,也似敌人嘛,把他铲除了,你在广东的生意更好做,到时候我帮你参谋参谋,看看他的船厂搞来有没有赚头。那都是要充公的。"

他们之后还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进去,我胸口翻江倒海,早已按捺不住恶气,男人前脚离开书房,我便将书本狠狠砸在地上。

我转身指着合拢的门,"难道触犯法律的人只有乔苍吗?这些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官员,他们中饱私囊搜刮民脂,勾结党羽溜须拍马,他们坐享功勋,可荣誉与政绩还不是下属用命换来的。除了怀海,有几个从底层熬上去的?全部倚靠邪门歪道平步青云。他们用白道的身份做幌子遮掩自己的肮脏,乔苍不过是把自己阴暗暴露在世人眼中!他坦坦荡荡,他没有戕害百姓,而那些好人,他们却在喝百姓的血!谁一辈子能完全活成世俗道义的模样?一将功成万骨枯,这没有错。"

他注视我半分钟,对我咄咄逼人的宣泄听得专注而清楚,片刻后他闷笑出来,眉眼与唇角都是笑纹,"终于有力气和我撒泼了。"

他目光下移,落在我被绳索磨破的血红的脚踝,"疼吗。"

我赌气不吭声。他将手上茶盏放置在桌角,拧亮台灯,朝我伸出手,我不动,他沉声说过来,如果你听话,我来想想办法。

如今局面大势已去,谁也无法终止改变,但我没继续固执,我知道他是好人,他是唯一还能帮我出点力气的人。

我走到他面前,他将我一拉,拉到他怀中,我坐在他腿上,他握住我一只脚,伤口涂抹了浓浓的药膏,他摸了一手,但丝毫不嫌弃,为我轻轻按摩周边的血液和筋脉。

"你这番话没有错,有一句最正确的,我为你挑出来。白道。白道活在法律的保护下,他们制定法律,执行法律,他们说谁有错,谁就有错,没有证据不要紧,进了局子,证据对他们而言不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吗。何况乔苍本身就不干净。权贵可以比普通百姓得到更多次通行的绿灯,但不代表可以闯红灯。"

我透过昏黄暗淡的灯火凝望他,这温情又柔软的时刻,我隐忍沉默了这么久,像是和自己较劲,和自己抗争,不言不语不发泄,什么都深藏,掩埋。

我抓住他衣领,将自己的脸和身体埋入他怀中,沉闷而沙哑失声痛哭,我终于哭出来,终于不再自己扛,像失去了全部,看不到丝毫光明,丝毫未来。

"我没有办法熬下去。我宁可陪他一起,也不想躲躲藏藏一无所知,你将我困在这栋房子里,日夜担惊受怕,这不是对我的保护,而是囚禁,是伤害。你不如直接杀了我,了断我对他的牵肠挂肚。"

"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吗。"

我仰面目光灼灼紧盯他,"我现在这副模样,就是。"

曹荆易目光在我身后的烛火、我抓紧他的手、他生了褶皱的衣领和我的脸上徘徊,他问我,"很想去陪他吗。"

我五指收紧,指尖也泛起青白,用力点头,他又问,"即使死路一条,也愿意吗。"

我依然没有任何迟疑点头。

他在片刻的失落与黯然后,仓促闷笑出来,抬起手触摸我的脸,温热的涟涟涕泪没入他掌心,袖口,像是一场江南春季的梅子雨,腐蚀了离人心。

他动作迟缓停顿,复而继续,"怀海比每个人都看透得更早,他很了解你,他知道失去他,你也可以活得很好,因为柳玥,你爱的男人是乔苍,不论你曾经多么痛恨他,抗拒他。"

他掌心沿着我脸廓下滑,滑落过锁骨,胸口,定格在跳动的心脏上,"这里骗不了人。"

347

我的心骗了这么多年,骗世间风月,骗人情冷暖,骗善恶轮回,骗红尘因果,这一刻终于肯撕下虚伪的皮囊,真真正正活一次。

哪怕余下的岁月很短,很残破,余温也凉薄,至少清清楚楚,疯狂爱恨过。

我无力从曹荆易腿上滑落,跌坐他脚边,椅子在我推压下朝后面蔓去,抵住墙角,发出沉闷的巨响。

"这三天三夜,是我这辈子最煎熬最漫长最惊慌的时光,我像是与世隔绝,我从没有这样迫切渴望逃离,你给我的并不是我想要的,它会把我折磨疯掉。"

我蜷缩成一团,在他注视下强忍,可忍不住,一声声哀戚嘶哑的哭泣溢出喉咙,无助又茫然,困顿其中不能自拔。

他良久才动了动高大僵硬的身体,在我面前蹲下,温柔捧起我的脸,炙热的指尖和掌心屠烧我每一寸皮肤,每一滴浊泪,"别哭。我放你走。"

我呆滞愣住,泪水涟涟的眼眸不可置信看向他,曹荆易掳走我那样强悍干脆,他宁可让我疯,让我忌恨,也不肯我踏出这栋宅子,走向死生无法预料的末路。他忽然答应放我走,我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"柳玥,这或许是我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。我分明预见到,它会把你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。可我还是不得不投降。"

他眼底翻滚着细小漩涡,漩涡在不断的挣扎矛盾与痛苦中,化为巨大的海浪,在几番燃烧后,彻底平复。

"可我不想看你不快乐,郁郁寡欢活在我身边。我以为我捧来天下所有美好有趣的东西,就能哄你欢喜,忘掉忧愁,忘掉绝望,忘掉那些扎根在你心上的男人。原来我高估了自己的分量。"

他有些自嘲,低下头轻笑,"我宁可认为,是时间令我错过,我登场的顺序排在怀海和乔苍之后,所以我无法得到他们的回报。而不是我不够好,不够专注。"

他将我散乱的长发拨到耳后,"我认输。我不该动这荒唐的念头。柳玥,我这辈子很猖狂,很无情,我不知糟蹋过多少女人的真心,我戏弄风月,最后风月也来报复我。"

他指了指房梁,清俊的面庞融于灯火,恍若这世上最温柔长情的模样,"你见过四月份开满桃花的北京吗。天上有许许多多的风筝,各种颜色,形状,我就是经过旁边的一个人,你是距离我最远的风筝,你那么美好,世人看不到的美好,我想要拉住你,从天上坠落,带你离开,带你回家。在我最欢喜庆幸的一刻,我发现牵住你的那根绳,并不在我手里。我的世界也有不可触及,不可得到的东西。"

他闭上眼睛,捏了捏眉心,停顿许久才说,"既然你是天上的风筝,我不能把你挂在墙上,我应该送你飞走。你曾经停泊我的世界里,已经足够了。"

他缓慢站起,宽厚的身体阻挡了窗外光亮,屋子更加昏暗幽静,他无声经过我身边,又无声离去。

悬挂在窗柩下的檀香烛火,卷起一阵细微的风,蓦然熄灭。如同我们这浅浅的淡淡的交集。

我连夜离开曹荆易的庄园,没有打招呼,而是趁着所有人熟睡,悄无声息告别。我不曾回常府,偷偷找到阿碧,和她在一家很不起眼的小旅店宿了一晚。

阿碧打探到的消息三日前条子去了盛文,以清算税务为由头,调查了内部所有涉足的生意,船厂多年都很清白,几乎没有错漏,条子又赶去会所与赌场,可这两处原本就是省委一把手在作保,一把手仍旧挂职,因此有些不见天日的阴暗,也不了了之。

不过这样一场风波威力很大,整个广东都知道乔苍这回彻底栽了,纷纷落井下石,主动投送情报,赌场三年前死过马仔,老城里也发生过持枪斗殴,至于会所这种藏污纳垢之地,往事更不堪入目,粗略估计十几条人命都被隐瞒,这些证据不足以扳倒乔苍,却把他往绝路又狠狠逼了几步。

乔苍到庄园见过曹荆易后,便直接赶去了**角,他在那边的根据地非常庞大,地势也很险峻,条子想彻底攻克围剿也不是易事,我知道乔苍已经退无可退,他走上了一条殊死搏斗,宁死不屈的路。

第二天蒙蒙亮,我动身去了法华寺。

车停泊在山脚,透过窗子能遥望到寺庙的朱门。

阿碧跟我一同下车,几个身穿青袍的姑子在庭院中扫昨夜积蓄的落叶和露水,看不真切面容,只是很单薄。

一级级石头垒砌的台阶,坠满枝桠凋零的残花败柳,山中气温低,再温暖的南城也禁不住风吹雨打,凉意袭袭,叶子也发黄泛枯了。

伫立正中的寺庙层层叠叠的灰色瓦片在清风晨露中静默,柔和的光束细细碎碎洒落,像极了一幅陈旧的卷轴。

阿碧搀扶我迈上第四十九阶,她叫住一个拖扫把的姑子,问她到了招纳香客的时辰吗。

姑子丢掉扫把,朝我走来两步,"六姨太到这里是上香还愿,还是指点迷津。"

我微微愕然,"你认得我。"

"寺庙上下,无不认识六姨太。"

我双手合十还礼,"师太,那是过去了。我来探望故人。"

她问我故人是谁。

"常府大太太。皈依佛门前俗家姓陈。"

姑子恍然大悟,"是惠静师太。她正好在诵早经,您随我来。"

我向她道谢,留阿碧在这里等,只身跟随姑子穿过长长窄窄的过道,往后面禅院去。这一路两旁年久失修的墙壁都长满了枯草黄苔,我记得常秉尧八个月前捐了不少香火钱,似乎还未来得及动工,历经多半个世纪的法华寺熬过漫长一冬的湿寒,实在荒芜至极。

这是一处藏匿在山林枯井后的禅院,铁梨木擎天柱支着两道重檐,交缠的叠嶂防风防潮,冬暖夏凉,檐底西南角铸着雁子窝,传出唧唧喳喳的动静,我凝眸看了会儿,几颗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从窝中探出,又是一年春日,花快要开了。

姑子将我引到两扇关闭的门前,她示意我稍后,伸手朝前一推,嘎吱的钝响传来,这寺庙的每一处,都是岁月的尸骸,沧桑,破败,写满了这座南城的历史。

浓烈的素香溢出,一束蓄满尘埃灰烬的光柱随着门扉敞开一晃,我看到蒲团上跪着的尼姑,她十分安静,有节奏击打着木鱼,口中念念有词,听得很模糊,仿佛是很高深的经文。

带我来的姑子伏在她耳畔说有施主造访。

她起先不肯见,姑子说给了许多香火钱,是有诚意的佛门有缘人。

她这才勉为其难点头,姑子走出朝我弯腰施礼,示意我进门,我跨过门槛儿,步子很轻很缓,朝四周打量,三尺见方的木桌铺了红绒桌布,生绣的三足鼎炉搁置在佛像前正南一角,野果两盘,糕点五块,三炷香徐徐袅袅,一缕淡蓝色的雾气冲上房梁萦绕不绝,这间禅院无比沉寂,若不是木鱼声断断续续,真是半点生气都没有,仿佛被遗忘在万丈红尘之外,苟延残喘过着日子。

我在蒲团后半米处停下,嗓音轻灵说,"大太太,别来无恙。"

跪着的老姑子身体一僵,大约听出我声音,手上的木锤忽然抖了抖,从掌心脱落,坠在脚旁,我朝前行走了几步,"只看背影,您可老了不少。"

我不急于观赏她风烛残年的脸,那一定布满皱纹,斑点,哀怨,惆怅,像一张掩埋在黄沙土堆内的纸,终于被挖出重见天日,可它无法回到最初纯白胜雪的样子,时光不等人醒悟,不赐人怜悯。

"在寺庙的日子,过得还好吗。"

她镇定下来,平静捡起木锤,继续敲击,"很好,牢你记挂。"

果然是佛门圣地,棱角再锋锐的人,进来也能磨平在晨昏定省中。我笑了声,"您这么客套,我都不习惯了,从前在常府您可是最老谋深算,我也把您列为尤其难对付的狠角色。"

她郑重提点我,"贫尼惠静。那些往事,我不记得了。"

我走向旁边的矮桌,捞起一本浮在最上面无人问津的佛书,背对她慢条斯理开口,"您这么精明,连自己的因果报应也忘了吗。"

"俗世红尘,是非因果还少吗。糊里糊涂就好,一日三餐,风月纠缠,看透不说透。这世上看透的人,活着大多不如意。"

书本一句何处惹尘埃。使我骤然灵光一闪,想起那个高僧给我的锦囊,我腾出一只手翻遍身上,最终在胸口吊着的红绳尾找到,我慌忙拆解,锦囊里只有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一句诗情字当头,亡命鸳鸯。

我心中滞留一口气,这口气前一秒冰冷,后一秒滚烫,如此反复无常。我松开手,一页页书籍失去禁锢仓促合拢,卷起细碎的残留一丝墨香的风,我不动声色握紧,丢向墙根角落,任它没入黑暗。

宿命轮回,我们都逃不过劫数。

我深深呼出一口气,转身看向大太太遮掩在佛帽下的层层白发,"你想离开吗。常府的日子,比山野好过一点。"

她无声摇头,毫不眷恋,"**蓉三分之二的岁月,为男人和尊严而活,可男人没有得到,尊严也被踩踏。她与常秉尧在婚姻的剧本里,上演了三十年可笑至极的独角戏。"

她顿了顿,发出一声长叹,"女人最可怕不是容颜老去,而是看着男人的眼睛,却看不懂他要什么,看懂了又发现,他眼中没有自己了。一副空壳般的枯槁,如果我早点舍得抽身,最后也不至于那么相见生厌。"

我抬起脚,踩地上投射出的自己影子,"是我为了平息舆论高枕无忧,逼你出家,现在我给你选择。留与不留,都在于你。"

她呵笑一声,"即使施主不逼迫我,我也会走这条路。佛堂静心,与那么多女人争斗了一辈子,晚年洗清罪孽,也是好事。该谢谢你成全。"

她从蒲团上站起,燃了三炷香递给我,那淡淡的雾气刺入鼻息,引发我一阵没由来的反胃,我仓促别开头,躲避那味道,推辞说我不信这个。

她没有强求,"我也不信,佛能养身,却不能解忧。它迷惑了世上太多人,其实它仅仅一樽塑像而已,它尚且逃不出这一方天地,拿什么拯救四方苍生。"

我借着那燃烧的烛火,看清面前这张衰老的,有些丑陋的脸,失去了养尊处优的生活,失去了世间珍馐的滋养,大太太脱胎换骨,孱弱蹒跚不成样子。

"常锦舟现在过得很好,有人伺候,吃喝不愁,虽然失去许多,可你该知道,她没有能力掌握,她那点小聪明,根本不是这乱世的对手。丢掉被人觊觎的东西反而可以保自己平安无恙。外面盛传乔苍这艘船要翻了,她这时抽身,也算捡了个便宜。我会尽力周全她,我与常秉尧的生死血仇,随着他死去、常府落入我手中那一刻,就结束了。我不会动你的女儿。"

大太太将三炷香插入香炉,她背对我轻捻佛珠,烟雾缭绕她的面庞,没有半点回应。

我往禅院外走,穿过这道门,向着一缕山野的清风,风声乍起时,我听到她说,"你也是苦命的人,佛会原谅你。"

我脚步停顿,佛会原谅我,王法却不会。

我仰起头,五指遮掩在眉间,透过指缝是湛蓝的天际,是漂浮的流云,这时节真好,这样的天色,大约我往后的日子里,再也看不到。

山高水长,后会无期。

我才不过二十三岁,于这靡靡红尘中还有太多留恋,但这万般不舍,都不及乔苍给我的绝世温柔。

我离开佛堂,阿碧在一株古老的榕树下等我,她脚边是刚刚熄灭的三颗烟蒂,灰烬还闪烁着火焰,她看到我出来,问我去哪里。

我说回特区,打电话给江总,吩咐所有股东高层到场开会。

抵达蒂尔是午后两点多,刚好过午休,许多职员听说周太太回来,都聚拢到大厅和回廊看我,有些打招呼,有些只是沉默紧盯,我没有理会,径直走上七楼,会议室内已经座无虚席,他们都在等待,玻璃门推开的一刻,纷纷鸦雀无声看向久违的我。

"诸位,许久不见。"

我满面春风,走到董事长的位置坐下,小李端上茶水和资料,规整摆在我面前,我垂眸扫了一眼,便重新抬头看向他们。

"刚刚结束的季度,听说收益很好。"我微微侧眸,右边首席的杜兰志从我进门便讳莫如深打量我,和我目光相碰,措手不及,顿时尴尬讪笑,我挑眉说,"杜股东,蒂尔的昌盛,多亏您带领同仁苦心孤诣。"

他眉目愕然,没想到我会如此给他颜面,他哈哈笑了两声,"应该的,蒂尔也养了我们这群老臣嘛,不尽心尽力怎么对得起周总和乔总的栽培信任。"

我颇有深意的目光在他脸上停泊片刻,"希望杜股东说到做到,继续无愧于心。我这么久不来,不代表不关注。兴许某天我闲着无事,又跑来突查,我希望你们交给我的答卷,永远都像这一份,完美漂亮。"

他听出我话里有话,笑容不自然僵了僵,我示意大家喝茶,言简意赅将小李通过电话汇报给我的情况阐述了一遍,又让财务部和销售部经理做了报告,杜兰志仅仅安分半个小时,便暴露出狰狞奸商的本性,朝我打探消息。

"柳小姐,乔总已经许久不露面了,听说他最后一次在特区出现,也是几日之前,去盛文打发走一群挑事的条子,蒂尔却没有来。其实也顺路,想必是抽不了身吧?"

我轻描淡写说他事情多,但是蒂尔有眼线,你们的一举一动他还是很清楚的,杜股东督促大家做好本职,他来了也是犒赏,而不是问罪。

他若有所思搓了搓手,敛去眼底的猜忌,"这么说,乔总是真出事了,暂时都来不了。或者以后也来不了?"

我脸色一沉,侧过头看他,将手里文件扔到他面前,"这不是杜股东应该关心的事,您还是多关心下蒂尔的近况和未来吧。"

他被我撅了面子,有些不满,又不好发作,将上半身收回去。

江总汇报完毕去年一整年的利润汇总,刚刚坐下,阿碧从门外无声进入,她走到我身侧,小声说,"柳小姐,省厅的公安找您。"

我呼吸停了停,脸上不动声色,"都有谁。"

"一个特警组长,带着七名持枪特警。我瞥了一眼,签署了传讯证。"

我手指颤抖撩了撩长发,云淡风轻的笑容如是垮塌。

这一天终归还是来了。

来得如此干脆,仓促,又不可抗拒,逆转。

这世上没有什么罪恶能够永远埋葬,水落石出善恶有报,只是早晚。

我让她去门口等我,阿碧离开后,我站起身,平静的目光掠过在座每一个人,"蒂尔风风雨雨十一年,还能维持这份辉煌,很感谢你们,从前我不懂事,被怀海宠坏了,为人嚣张傲慢,请你们原谅。蒂尔是你们的依靠,是你们的江山,我相信你们会珍视,保住它。"

我退后一步弯下腰深深鞠躬,他们错愕"这...那..."了几声,有些不知所措,我维持姿势停顿十几秒钟,在他们如坐针毡手忙脚乱的一刻抬起头,舔掉唇边蔓延滑过的濡湿,"我在蒂尔的最后一堂会议,结束。"

他们皱眉,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说最后两个字,我凛然决绝走出玻璃门,他们察觉到事情不对劲,纷纷追上来试图阻止询问,四名保镖将我护在中央,隔绝了他们的挽留和叫喊,尽头的天窗玻璃碎一块,呼啸的警笛声灌入,尖锐绵长刺破长空,这座城市的黄昏许久未曾如此热闹了。

蒂尔的保安惊慌失措奔上七楼,大叫警察来了!包围了前门!

几名高层面面相觑一派愕然,"警察来做什么?我们的税务没有问题啊!难道是哪个部门出了纰漏吗。"

保安龇牙咧嘴说不是,他怯弱迟疑指了指我,小声嘀咕,"说是请周太太去公安局问话。"

我的地位在特区数一数二的尊贵,这样大张旗鼓抓我盘问,势必不是好事,若没有证据也不敢,铺天盖地的唏嘘声如潮水湮没吞噬了我,小李狠狠瞪他们,"周太太的私事,不容议论!"

阿碧甩出一只飞镖,擦着保安耳朵掠过,**墙壁,深入三寸,所有人如同打了个嗝儿,声响戛然而止。

我没有停留片刻,从这扇洒满灯光的门,经过乌泱泱沉默的人海,一部电梯的颠簸,便只剩一条长长狭窄的走廊。

它到底有多长,多么空旷,直到我此刻最后一次行走,才深刻领悟,这是一条比人生,比时光,比悲欢离合还要长的路途。

怎样行走,都在一念之间。

或者粉身碎骨,或者功成名就,或者平庸可悲。

这世间的荡气回肠,轰轰烈烈,尽付每一块砖石。

时至今日我不能回头,不能停留,不能有半点眷恋。

我和阿碧从后门离开,特区的条子没想到我这样顽固,到了这一步仍不肯缴械,他们以为我区区女子,不可能反抗挣扎,因此后门无人,全部堵在了前门。

我吩咐保镖留下,如果条子询问下落,和他们周旋,尽量拖延时间,阿碧将车门打开,我弯腰进入,关门的一刻小李按住我的手,"柳小姐,您还回来吗。"

我笑着说回不来了,我今天是过来告个别。

她红了眼眶,这副阵仗她也猜到了,眼下时间紧迫,我顾不上多言,将她一把推开反琐上门,车疾驰穿过员工食堂和停车场,一路开向横了通过杆的保安室,在闯入的霎那,横杆被撞飞,径直升上高空,夕阳下黑影巨大狭长,晃了不远处特警的眼睛,他们立刻有所察觉,猛烈鸣笛示意,高喊停下!阿碧冷静沉着,快准狠左打方向盘疯狂漂移,斜着开出蒂尔。

这样一幕无疑暴露了我就在车上,特警很快弃坑围剿,两车左右并驾齐驱,紧随其后穷追不舍。

三车如同疯了一般,在长街上疾驰而过,惊得无数行人尖叫退让,几分钟后警车变换了方式,一前一后,前车有意要超车,抵达前面横阻,我看出条子用意,毫不迟疑从腰间拔出手枪,对准第一辆警车飞转的轮胎,第一枪子弹哑了,竟失声打偏。

"柳小姐!"

阿碧听到扣动**的声响本想阻止我,但她晚了一步,我已经开枪了。

第二枪我有了经验,瞄准飞速行驶的车只能不断错过,必须要在车前发射,才能空出前行的零点零一秒。

我屏息静气,咬牙开了第二枪。

子弹打穿玻璃,燃起火苗四溢的破洞,精准无误扎入距离我仅剩五米不到的车胎,胎爆的霎那,一丝刺目火光摩擦而出,将地面烧焦,车身剧烈打晃,险些翻出护栏。

我又趁机开了第三枪,打碎挡风玻璃,开车的特警毫无防备,只顾着把持平衡,警帽被子弹掀翻,砸中了副驾驶的特警,他面露惊恐,下意识摸头,看是否被击**血,我又发了第四枪,子弹打穿另一只轮胎,这车彻底废了,惯力促使挣扎滑行数米,陷入僵滞寸步难行。

后面的警车原本要赶超继续围堵,在我试图**老套路,却射偏第五颗子弹时,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也减缓了速度,眼睁睁看我从眼皮底下逃脱。

两辆警车全部被我甩掉后,我整个人精疲力竭,拿枪的手大汗淋漓颤栗不止,我丢盔弃甲心有余悸,伏在窗上喘息,阿碧一言不发将车开得飞快,滋滋的摩擦地面碎石的声响,在四面八方的窗外炸开,升腾,四溢,从南到北的景物只剩下模糊虚幻的掠影。

"柳小姐,走到这一步,没有回头路了。"

我说我知道。

我将枪放在耳畔,摇了摇听动静,里面空空荡荡,子弹一粒不剩,我摸出皮包夹层内的弹匣,又重新塞进去五发,"还有多长时间。"

周怀海柳玥by周怀海免费阅读,这本书脑洞清奇,脱离套路,备受广大书友追捧,值得一看哦。

相关推荐

热门文章

青涩游戏免费读正版_孙小萌闫辰小说完结版

小说许莓陆知衍免费全文在线观看_(许莓薛岑)最新章节无弹窗

(江绮遇陆珩)糊咖一身反骨,就爱给人添堵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最新章节_糊咖一身反骨,就爱给人添堵(江绮遇陆珩)的全文阅读最新章节_笔趣阁(江绮遇陆珩)

(沈晚瓷薄荆舟)薄荆舟沈晚瓷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最新_薄荆舟沈晚瓷(沈晚瓷薄荆舟)小说免费阅读更新_笔趣阁(沈晚瓷薄荆舟)

琉璃白墨帝舒白墨免费全文阅读完整版_(帝舒白墨)免费全本无弹窗_笔趣阁(帝舒白墨)

都市小医圣(林东白钰)小说全文阅读免费_(林东白钰)都市小医圣小说免费阅读最新章节_笔趣阁(都市小医圣)

书迷狂欢,《青涩游戏》主角孙小萌闫辰的神秘故事为何引起如此轰动?

宠王爷,斗皇子,我家王妃帅爆了林玥赫辰熠小说在线阅读免费_宠王爷,斗皇子,我家王妃帅爆了(林玥赫辰熠)的全文阅读最新章节_笔趣阁(林玥赫辰熠)

【全文阅读】赵天明李菲菲小说在线看书免费阅读_闻香识美全文阅读无弹窗(赵天明李菲菲)

战承砚夏南溪(夏南溪战承砚)免费全文小说免费_(夏南溪战承砚)战承砚夏南溪全章节免费阅读_笔趣阁(夏南溪战承砚)